純凈的天空中懸掛著一把彎刀，璀璨的繁星也不能遮蔽它清冷的寒光。德蘭坐在窗前，看著對面劉英的家。

月色中，渣男有些搖晃地往家走。從他記事起，就看見父親經常毆打母親，自己稍微不如父親的意也會招來一頓毒打。他與第一個妻子王亞楠婚後第一次吵架時，他感到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被侵犯了，一時沒有忍住怒火就扇了她兩個耳光，對方一下子就變得老實了，不敢再出一聲。他明白父親為何那麽喜歡使用暴力了，因為這是解決問題的最簡單又行之有效的辦法。在那以後，每次他們發生分歧，後期哪怕是她用質疑的眼神看他，他都會大發雷霆，即使不直接打在她身上，也會向她摔砸東西。看到妻子被自己的聲勢所震懾，被收拾得服服帖帖，他感到極大的滿足。小時候被父親拳腳相加總是疾聲厲色，上學時被老師同學不喜歡愛答不理，工作時圍著領導屁股轉也不見受到重用，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對自己百依百順、惟命是從。不僅是他們夫妻之間不順心，他在單位在社會上遇到不如意和挫折，他也把這些憤怒撒在妻子身上，看到她低眉順眼的樣子，心裏就有一種快感。

當然，當時他和妻子都是公務員，因此除了第一次他扇了耳光，以後他都改為毆打她不輕易被人發現的地方。到後來，他讓她辭職在家，不讓她與陌生人男人說話，不讓她和朋友們一起出去玩，甚至與她的父母也不能說太多的話。王亞楠幾次從他身邊逃開，但渣男都找到了她，一開始是表現悔恨交加好言相勸，後來則是拖回家打得更狠，並威脅她再逃就去殺她父母和姐姐一家。自從聽了這個，王亞楠消停了不少，直到半年後再次出逃。這一次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她，因此下手也比以往狠了許多，沒想到三天後岳父岳母找到他家時，發現妻子已經沒了氣息。渣男因此進了監獄，但是他父母花錢找了人，他只做了三年牢就出來了。

如果說對於經過半年戀愛才結婚的前妻，渣男有時還有一絲悔意，情緒發洩完之後會為自己的行為找個理由、裹上一層糖衣，但是對於劉英，他只剩下最原始的□□的暴力控制和威脅。他認為劉英就是父母給她買回來的一個玩具，就是給他發洩用的。他不像看管前妻那樣管制劉英，因為在他的意識中，她一個村姑也折騰不出多大的浪花，見過她懦弱的娘家後，他認為劉英根本不可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。

從監獄出來後，渣男不可能再端“鐵飯碗”了，他又懶也不夠精明，不能吃苦也做不來生意。因為是親戚關系，才在叔叔的工廠混了個職務。但是這種家族企業都是一人說了算，再加上叔叔的兒子、堂弟也在工廠，他也不能太放肆。所謂的采購經理，其實只是個跑腿的而已。今晚，他剛跟著叔叔和堂弟陪客戶喝完酒。每當這個時候都是劉英最恐懼的時候，平時渣男會因為各種小事情緒失控毆打她，可是這時候他會刻意地侮辱她。

渣男帶著幾分醉意進了家門。劉英關上門後，眼裏帶著畏懼註意著渣男的動向。

渣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，命令劉英：“給我倒杯水。”

劉英把倒好的一杯水放在茶幾上，想趕緊退到一邊。可是渣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，用力扯向自己，看到劉英痛苦他反而更高興。他惡狠狠地逼近劉英的臉說：“去哪裏？我辛辛苦苦掙錢養家，就為了一天到晚看你哭喪的臉嗎？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，如果不是我媽，誰會看上你一個村姑呀。碰你一下就大驚小怪的，你知道在外賺錢有多不容易嗎？你知道被人看扁是什麽感受嗎？我要讓你也嘗嘗被羞辱的滋味。”

渣男說著就開始扒劉英的衣服，劉英雙手緊抓著自己的衣服。渣男順勢就煽了她兩個耳光，撕扯她的衣服，直到劉英□□。她雙手捂住胸前，渾身顫抖地癱坐在地上。

“雙手舉起來，站到窗前去。”

渣男看見劉英沒有反應，上前揪住她的頭發就往窗前拖，到了窗前，又惡狠狠地踹向劉英，讓她站起來，舉起雙手趴在落地窗上。

羞辱的淚水無聲地從劉英的臉頰滑落，劃過她的身體，慢慢地，她擡起頭，望向對面德蘭的住處。

德蘭站在窗前也正在看著她，也是淚流滿面。她兩眼憤怒，心中已經下定決心，無論劉英如何決定，她都要渣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。

這個世界不為人間的歡樂而欣喜，也不為人間的悲慘而憂傷。天氣預報早已預報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，它如約而至，並沒有因為前一晚哪家哪戶的不幸而減少一絲光亮。太陽依舊那麽刺眼，世間因為它的照耀而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，看起來像是金子做的，水泥臺階也是如此，反射著光芒，仿佛可以通往天堂。劉英踩著這個臺階前往德蘭的住處。

德蘭坐在單人沙發裏，劉英坐在旁邊的長沙發上。兩人默默相對。德蘭最不擅長安慰別人，此刻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減輕一點兒劉英的痛苦。劉英也不知道如何開口，她所遭受的不幸和屈辱已經完全暴露在德蘭面前，已無需任何哭訴。她來到這裏，就是明確告訴德蘭她的決心已定，但不知到如何開口。還是德蘭率先打破了沈默，她握住劉英的手，單刀直入地說：“對女人施暴的男人沒有任何活的價值，他已無悔改可能，他必須消失。這樣做不僅是為了你，也是為了避免其他女人再受傷害。”德蘭停頓了一下，堅定地看著劉英，“既然法律在他那裏不起作用，那我們就想其他的辦法。”

“連我爸媽都眼不見心不煩，蘭姐，你為什麽願意幫助我？”劉英望著德蘭。

“如果我沒有生病，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卷入進來。”德蘭站起來走到窗前，但看到這麽刺眼的陽光，她皺了皺眉，轉身對劉英說，“所以就當做是命運吧，我的高中同學劉英是曾經給過我溫暖的人，是她讓我註意你的，所以就像你說的老天爺開眼，這是你人渣丈夫報應的時候到了。而且經過昨晚，我決心無論你的決定如何，我都要除掉他。所以現在不是我幫助你了，而是我需要你來幫助我。”

“您就像俠女一樣，來救我於水火之中。”德蘭的結論讓劉英很意外，她感激又崇敬地看著德蘭。雖然她決定要擺脫人渣丈夫，但是讓一個不相幹的人來幫自己犯罪，她還是開不了這個口，蘭姐理解她，也免除了她的尷尬。

“我不是俠女，這只是臨死之人的一個願望罷了，而且我還要感謝你。”德蘭對劉英笑了笑說。

“為什麽？”劉英吃驚地說。

“人奔向死亡有幾個階段，說句實話，我一開始還是有點拒絕承認這個現實的，有時候會想：為什麽總是我遇到各種爛七八糟的事情，這個尤其糟爛。但是這些都無濟於事，這個世界不會為誰而轉的，該來的一切還會來。因為這個事情讓我越過了掙紮、沮喪的階段，而是直接接受了死亡。在等待與這個世界永別的過程中不用傷感了，生活秩序被打亂也無所謂了，沒有實現的人生計劃也無所謂了，我有了新目標新計劃，健康時不能放手放腳去做，死亡反而激發人下定決心，現在它現在成了我們最有利的條件。”德蘭說。

“您不怕死嗎？”

“我就是在前面那所學校上的高中，因為校園暴力，我最好的朋友被刺死在我面前，那也是五月，那天天氣和今天一樣好，是一個燦爛的世界，他在馬路對面像天使一樣向我招手。他是我見過的人中最美的一人，無論男人還是女人，但是有一個惡魔刺穿了他的身體。那個早上，陽光下刺眼的血河成為我永遠抹不去的記憶。與我的朋友相比，我比他多活了一倍還多，比他幸運多了。高中畢業那年是九八年，我被洪水沖走差點淹死，但是我卻在昏迷中看到我又回到了那個早上，看見他沒有死，而是過了馬路和我一起去上學。那天其實我還有一個心願，現實裏沒有去做，在那個幻境裏我卻準備行動了。有一個電影，所有人死後在另一個世界相聚，所以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了吧，我是來這裏準備與他相聚的。”

“就是說，你是來等死的，是嗎？”劉英睜大眼睛看著德蘭，說出自己的想法。

“不是等死，是去另一個世界。以前我不相信有那樣一個美好的世界，自從昏迷的那一刻起，我相信了。以前我老夢見那個刺眼的血河和他驚懼的面孔，但是從那以後，我沒再做過這個噩夢。你說，我去了他會不會忘了我，他一向是個重色輕友的人。”德蘭講到這裏不禁失笑起來。

“那你那天的心願是什麽？我能幫你實現嗎？”

“你真是太可愛了，不用了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，當時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。”德蘭大笑了起來，“不要說我了，讓我去另一個世界前先別把你的事情做個了結，我可是一條道跑到黑的人，不達目的不罷休，所以你也不要後退了。”

劉英擡頭望向德蘭，“你的身體可以嗎？會不會太累”？

“只要按時吃藥，兩個月內還是能正常行動的。不要用這種可憐的眼神看著我，我之所以不告訴家人和親戚朋友自己生病了，就是討厭別人這樣看著我。我不需要憐憫和同情，留給那些弱者吧。我現在感覺自己像充滿力量的美少女戰士，我要代表女性消滅他，不僅你，還有被她殺害的前妻，還有那些受到家暴傷害的女性。你看過這個動畫片吧？”

“看過的，我女兒現在還在看。”劉英笑著，心情也放松了起來。

“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，那你現在把知道的和了解到的他的事情都一一告訴我，包括每個細節和相關的事情。”

“從何說起呢，對了，就從每天早上開始吧。”劉英給德蘭講述了渣男每天從早到晚，從周一到周日都要做什麽，都有哪些生活習慣，什麽時候會有特殊情況。她還把渣男告訴她的、婆婆告訴她的、從鄰居和他家親戚那裏打聽到的渣男從小到大的經歷、認識哪些朋友都統統告訴了德蘭。她最近曾以送飯送東西的名義去了兩次渣男工作的地方，發現他不怎麽受叔叔待見，和手下工人的關系也非常一般，一些人還對他頗有怨言。德蘭把這些情況都記到本子上，她接下來還要跟蹤觀察渣男一段時間，再商量具體對策。

“你工作做得挺細呀，看也不是打無準備之仗呀。”德蘭說道。

“其實不瞞蘭姐說，自從半年前他用煙頭燙我的胸和下邊之後，我就打算做一個潑婦了，只是不敢和別人說，也不知道怎麽做。現在終於可以找個人商量了。”

“離開那個渣男後，你最想做什麽？”

劉英沈默良久才回答道：“遇見高興的事我想大聲笑，碰到難過的事可以大聲哭。”這些年，由於人渣丈夫的折磨，她已經失去體味幸福的能力，對於悲傷，也是有淚卻哭不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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